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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 盒 饭 》

发布时间:2017-03-02阅读次数:

《 盒 饭 》

“盒饭”,一个奇特的名字,这是在我生命低谷时,相遇的一位女子的名字。

认识“盒饭”是2012年5月在上海的一家医院里。因病需要住院手术,对于手术后的照理,亲人们心有余力不足,只着急无从下手,更缺乏护理经验。我想找个护工,这样不仅可以减轻家人负担,也可以减少护理不当带来的痛苦。于是,“盒饭”来到了我的面前。

她,约40多岁,短发,微黑,微胖,手脚粗壮,属于常见的平民劳动者。

我问:“你是哪里人?”

她回答:“安徽芜湖。”

回答中我感到她有一点自卑,因为护工百分之百来自农村。

我又问:“你名字叫什么?”

她说:“我姓何,没有名字。”

我一愣,抬头直视。这时,旁边一位正吃着盒饭的人说:“她叫‘盒饭’,就是我吃的这个。”

我笑了,旁边的人也笑了。这时我看见了一双黑白分明,饱含笑意的双眼,流淌出完全可以让我信任的坦诚,善良和诙谐。于是喜欢上了她。

2012年5月18日,一个被大众认为发财的好日子,对于我却是灾难的一天。历经13个小时,我从手术室到了重症监护室,4天后又从重症监护室回到病房。

这时的我已经面目全非,身上插了一根输液管,一根鼻饲管,一根氧气管,一根导尿管,三根引流管,脖子上还有一根呼吸管。我奄奄一息了。当我被手术车推到病床边时,我先生急得无从下手,生怕弄疼了我。这时感到一只粗壮有力的手伸到我脖子下。睁开眼,看到了“盒饭“。她轻轻地对我说:“搂住我的脖子。”同时又指挥我先生托住我的腰,让另外一个护工抱住我的双腿,一起使劲,把我平安地过渡到了病床上。我恍恍惚惚从黑色的地狱回来,看到明媚的阳光,听到嘈杂的人声,看到亲人的笑脸,我渐渐地活了。

不知道为什么,看到“盒饭“就生出一种安全感。只见她端来一盆热水,拉上床边的帘幕,娴熟而麻利地为我擦洗起来。在重症监护室几天,我已经浑身弥漫出一股臭味。在“盒饭”手中毛巾的引领下,臭味逐渐消除,而一股股暖流开始浸润着我的身体,一点一点地进入肌肤,身上细胞慢慢地苏醒,并渐渐地活跃。

“盒饭”给我换上一套干净的病服,又轻轻告诉我:“医生说你可以吃了,一会我给你喝米汤。”因为治疗的需要,在重症监护室里我被禁食。当“盒饭”将浓稠的米汤通过鼻饲滴入我的胃肠时,一股力量开始推动起枯竭肠胃的运转,手掌渐渐感到有了力气,于是确认:我重生了!

护理需要仔细和耐心,白天有先生和女儿轮流照看,“盒饭”则是他们的顾问。到了夜晚,只有“盒饭”陪伴我。她拿来一块长条木板,用两个椅子搭着两头,这就是“盒饭”的床。她的“床”紧靠着我的床,我只要一有动静,她立刻就会起身。夜间,折磨人的煎熬,比白天要增加许多倍,头疼的不能入睡,盒饭把她那结实的胳膊放在我的脖子下面,用另外一直手在我的头上轻轻地按摩。她的手厚大温暖,摸着摸着疼痛减轻了许多,慢慢地睡了。但是一小会我就又会疼醒,“盒饭”就又继续为我抚摸。开始几天每夜她都这样,以后慢慢就好了。但是在黑夜中,“盒饭”有力而匀速地鼻息、暖暖地体温,令我铭记于心。

重生的人有许多第一次。在“盒饭”的帮助下,我解出小便拔掉了导尿管。为让我出恭,她把我扶到厕所,仔细擦干净马桶坐垫,抱着我的肩,让我坐着搂着她的腰,她却要忍受排泄物的气味。她娴熟地使用吸痰器,为我吸出喉咙里的粘液。她每2个小时就会为我翻身,并用一个小枕头给我垫在身后。她每2个小时就会通过鼻饲,给我补充能量。她常常用一个棉签沾水,在我干裂的嘴唇涂抹。她居然在窄小病床上,为我洗了头发。在“盒饭”和家人的悉心照料下,我恢复得很快,10天后已经可以在病房的走廊上散步了。

出院时,我把手机号留给“盒饭”,但是我们没有说再见,因为我感恩“盒饭”,但是希望永远不要再来这里。

但事与愿违,最近我不得不再次住进这家医院,居然还是同一个病房,只是病床号不一样。听说“盒饭”还在这里打工,放下行李就去找她。在护士站刚看见她的背影,顿时起了一种亲切感。我站在她的身后用胳膊搂住她,她回头看见是我,一阵惊喜,但立刻表情严肃地问:“怎么又来了?”。是啊,这里是我惧怕而又不得不来的地方。我简单叙述了一下,她才放下心。

2014年9月23日是秋高气爽的一天,这本该是出游的黄金季节,而我却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等待手术,不禁泪水涟涟。护士用纱布为我拭去,柔声对我说:“吸点氧吧。”我明白麻醉开始了,只见一个面罩罩住我的鼻子和嘴,只吸了两口便浑然不知了。六个小时后我回到病房,这次还好,只带了两根管子。一切如以前重演一番,“盒饭”依旧给我擦洗、喂鼻饲,晚上她拿来她的“床”,睡在我的身边。由于我这次不是大手术,身体恢复得很快,也减轻了“盒饭”的负担。晚上没事,我斜歪在床头,她坐在自己的床上,一双大脚翘在我的床边,我们聊天。

“盒饭”出身在皖南乡村,家里女孩子多,从小被送给了舅舅家。用她的话说,送去就是做事情的,很小就放牛、割草、喂猪。舅舅从未打算让她去读书,只是天天让她有做不完的事情。所以她不识字。她羡慕城里女人肌肤白嫩,非常痛恨小时候的过于劳作,以至于她现在粗手大脚。夫君也不是很会挣钱,她在这家医院打工已经近二十年,这期间很少回家,因为节假日正是挣钱的好时机,再者回到家也还是要忙个不停,那还不如在医院忙。人不回去,钱是寄回去的,靠着辛勤努力,她在家乡已经盖了一座三层楼的住宅。

我听了羡慕不已,我说:“你不要累了,回家去享受吧。”

她叹了口气说:“房子盖错地方啦,现在的媳妇要住县城的房子,不愿意住在农村,说是为了下一代,否则不结婚。我还要累啊,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。”我顿时愕然,想不到农村的媳妇这么贵。

“盒饭”不是一个人,医院里有一批“盒饭”。她们每天都很辛苦,清理病区每个房间的卫生和医疗垃圾,病人一日三餐由她们送到房间门口,随叫随到,力所能及地帮助病人解决问题,所以24小时都可以在病房看见她们的身影。有需要特殊护理的,她们必定是整晚守护在病床前。“盒饭”们已经不是只做简单劳动,她们学会了许多护理方法和知识,会做许多原本护士做的工作,甚至比那些娇滴滴的护士小姐们做得更专业。她们不怕脏不怕累,有些甚至病人家属都不愿意触手做的事情,她们会处理的干干净净,妥妥当当。

从乡间泥泞小道走到繁华的都市,当盒饭们用勤劳和智慧将一桶桶金拎回家时,也在努力接受城市文化对她们的熏陶和改造。她们听懂上海方言,时不时还会说上几句。偶尔脱掉护工服,换上一套逛街穿的衣服,也会让我感到眼前一亮。休息日时她们会去医院附近广场和公园看跳舞,我能想象到她们看跳舞时的羡慕、嫉妒、又不会参与的复杂心理。我第一次住院,看到“盒饭”空闲时会捧着一个DVD,带着耳麦,看碟片。第二次住院,发现DVD已经换成ipad 了。她告诉我,请人下载了韩剧看。我睡在病床上,看着“盒饭”随着剧情起伏跌宕的表情,有时真不忍心去打扰她。

在病人护理这个行当里,“盒饭”已经是个业务成熟的医护人员,有属于自己的职业历史,有任劳任怨的职业道德,是患者和患者家属可以信任的人。轻贱者往往品重,位卑者往往德高。这是我在和“盒饭”交往中感悟到的。

位卑酬薄,大爱至微。遇到“盒饭”是我的幸运!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    俱乐部孙晓梅